人设这东西，认真你就输了。图/翟砚军
在沉浸式人设游戏中，无论是明星还是大众，都难以分清自己到底是剧中人还是局外客。
人设时代，每天都在上演着楚门的世界。
昨日还是自称“村花”、不会唱歌跳舞的平凡女孩，今日便可通过一档选秀类节目成功出道，成为坐拥千万量级粉丝的精致偶像。
一度表示“且行且珍惜”的宽容妻子，转身也可通过“此生各自欢喜”宣告独立；
电视剧中拥有美好大结局的情侣，现实中婚姻不过短短两年，“太阳的后裔”也随之成为虚幻的甜蜜。
双宋离婚，很多人又不相信爱情了。 图/《太阳的后裔》
而粉丝们眼中曾经的“学霸”“好男人”“乖乖男”，因“不知知网”、婚内出轨、公共场所吸烟，被接二连三送上舆论的浪尖。
质疑、扒皮、道歉、不可翻身成为大多数人的必由之路……
从偶有发生到稀松平常，在这场沉浸式人设游戏中，无论是明星还是大众，都难以分清自己到底是剧中人还是局外客。
但以种种迹象来看，分清似乎没有那么重要，绝大多数人习惯用“玄学”一词解释所有的现象，且乐在其中。
明星人设玄学，到底玄在何处？
人设玄学：
蔡徐坤、杨超越们为何那么红？
没有耳熟能详的作品、没有沉浮已久的磨炼，对于很多路人而言，蔡徐坤、杨超越等年轻偶像的爆红原因成谜：
各大网站社交平台充斥着“蔡徐坤为什么那么红？”的提问；而在《创造101》中以第三名成绩出道的杨超越被称为“中国选秀史上最大的bug”。
2018年12月31日，上海，蔡徐坤在东方卫视跨年演唱会上表演。 图/视觉中国
值得注意的是，蔡徐坤、杨超越的走红并非个例，娱乐工业仍在不断生产输送小哥哥、小姐姐，给“走红玄学”增加光晕滤镜。
从一些饭圈女孩的回答中，或可寻觅到一方缘由。
20岁的晓可饭圈圈龄已有8年，不计其数的偶像伴随着她的整个青春历程。
从《快乐男声》武艺，韩国男团EXO、女团少女时代，再到去年的杨超越，今年的王一博、肖战……
晓可说，她不是一个很积极向上的人，对待新鲜事物时常感到消极，不太相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但我从他们身上看到对自己热爱的事业的激情，非常激励我。”
李宇春在《创造101》总决赛现场表演，时代偶像由此交叠。
司司曾在大四考研时疯狂地喜欢上韩国男团偶像朴灿烈，她将其归结为“压力太大时的排解”：“现实生活已经过得很苦了，追星成为我情感排泄的出口，使我快乐。”
作为蔡徐坤官方粉丝团负责人之一，颜颜也一口气给出了长串的入圈理由：“他这个人非常努力、优秀，没有任何黑点，事业心强，上进，情商很高，从来不担心他会说错话，对自己未来有规划，很让人安心。”
一个共同点是，她们都认为自己的偶像没有人设，所呈现的是其“真实的模样”。
“王一博是真的喜欢摩托、滑板，他也真的在做这些事，其实他本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今年夏天，《陈情令》这部网剧让王一博爆火。
“杨超越没有装作自己很会唱歌跳舞，她在真实地表达着自己的无助和想努力的冲动。”
“不管是路人还是粉丝都可以看到，坤坤就是一直在做音乐，想通过音乐表达他当下的态度。相比称他为偶像或者流量，我们更愿意将他定位为歌手或者音乐人。”
在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副教授宋晓阳看来，“不会想那么多”是粉丝们最普遍的心理特征，就如同去路边摊吃麻辣烫一样，不在乎是否有地沟油成分，只要好吃即可。
事实上，一个偶像背后的运营逻辑，远比饭圈女孩们想的复杂许多。这需要从偶像的性质讲起。
随着娱乐工业的日趋成熟，歌手和演员已经无法满足大众感性的情感诉求。
歌唱得再好、戏演得再棒，带来的更多是理性层面对艺术的欣赏，只有在激起共鸣、满足人们的想象之后，才会掀起更深层、更狂热的追捧。
《偶像练习生》和《创造101》迅速点燃团体偶像的热度。
于是，为娱乐观众而存在的“偶像”明星应运而生。
偶像需以粉丝喜欢的形象出现，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一部喜闻乐见的舞台剧，努力、勤奋、专注某项爱好等特质，都会被放大成剧目的宣传关键词，“自己，就是自己的代表作”。
在《偶像练习生》《创造101》等选秀节目中都不难发现，相比于5分钟的舞台呈现，节目花了大量时间来打造选手们“越努力越幸运”的营销点。
不同于歌手或演员，对于偶像明星来说，唱歌和演戏并非自己的本职，只是手段。
努力人设玩不好，也会让观众很尴尬。 图/《青春有你》
法国社会学家埃德加·莫兰在《电影明星们：明星崇拜的神话》一书中说：“明星宛如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
偶像明星所贩卖的，是众人想象中的理想人生，是姣好的面容与亮丽的青春，是即使历经艰辛也必然能得到成功的童话。
为现实中大小事务所困的年轻人，把自己的欲望和期待投射到偶像明星身上，以此实现共同成长、共同追梦的幻想。
人设真相：个性化背后，
是娱乐工业的统一标准
“人设”的保质期能有多久？作为“人设”的携带者，又能红多久？由流量堆积而成的人设，是否不堪一击？这些也是人设玄学中值得思考的问题。
在宋晓阳看来，鹿晗就属于一个典型例子。
《上海堡垒》的折戟让鹿晗的转型之路更加困难重重。
1990年出生的鹿晗，在即将迎来而立之年之时，电影《上海堡垒》的票房失利，或可窥见其个人影响力初现疲软。
虽然导演滕华涛曾在媒体采访中提到，选择鹿晗担任主演并非看中他的流量，而是其身上的少年感。
但他或许遗漏了一点，如果早已意识到“粉丝们的购票转换能力有限”，那是否也应该察觉到绝大多数受众对于鹿晗的认知仅停留在颜值和综艺？
此外，少年感也不是鹿晗独一无二的特质，而是所有偶像明星的共性。
宋晓阳说，长了一张娃娃脸的鹿晗，自2014年从韩国回国发展以来，一直想在各大综艺节目中强调自己“纯爷们儿”的性格，但结果都不理想。
2015年，鹿晗在《重返20岁》中饰演“国民萌孙”，表演还算及格。
年轻偶像的“人设”很好建立，不需要作品认证，只需通过商业化包装成“年轻漂亮的男孩子”。
但偶像终会长大、会老去，这份印象初期夯得越实，中期想撼动越难，后期也就越容易崩塌。
从小奶狗转变为中型小豺狼，再变成大型食肉老虎，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这不仅是喊口号的事，而需要从形象、作品、代言等方面下功夫。
在这个过程中，粉丝是否能适应偶像的转变，偶像是否能吸引到新的粉丝，都存在不确定性。
在热门综艺《我和我的经纪人》中，壹心传媒负责人杨天真和团队开会时，也曾提到演员朱亚文的定位。
“亚文目前的点都是散的，之前是荷尔蒙，走着走着荷尔蒙不走了，然后说成熟不成熟，你说不成熟，天天在那儿晒娃，整个都是乱的。”
在《漂洋过海来看你》中，朱亚文与王丽坤饰演夫妻 。
从一场经纪公司内部会议的记录中，不难看出人设运行的规则。
宋晓阳认为，人设本身并不是件坏事，能在娱乐圈做得好的人，一定有比较明显的人设标签，它是一种利于传播和加深受众记忆点的符号。
但宋晓阳提到，目前明星人设易崩、人设混乱、人设寿命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人设的趋同化和单一性。
一个人设的完善是多方作用的结果，包括经纪公司定位、明星自我展现的需求、粉丝对明星的期待，在三方张力之下，相互妥协与退让促成“共识标签”，看似个性化的独立个体，最终仍要迎合市场风格。
比如成熟稳重的男演员，大多走“霸道总裁型”“老干部禁欲型”，反之搞怪有趣的则走“软萌大叔型”。
《欢乐颂》《外科风云》《我的前半生》，靳东的几个角色都很雷同，全是社会精英。 图/《我的前半生》
又比如年轻漂亮的女演员为了拉近和观众的距离，定位为“吃货”“傻白甜”等，演技备受质疑的女演员则可以走“健身”“美妆”等路线收获好感度。
正如哲学家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一书中提到的，文化工业中的个性化往往是倾销文化商品的典型计量，“资本给商品打上独特个性的迷人光辉，以掩饰其情感与形式的标准化、格式化以及风格的千篇一律”。
人设崩塌：
高回报、高风险的演戏人生
作为明星，人设与其商业价值紧密相关。影视剧、综艺节目制作人、品牌主会根据明星人设匹配度作出判断。
事实证明，无论是作为收视保障还是代言人带货，粉丝很吃这套逻辑。
在颜颜看来，蔡徐坤代言了奢侈品Prada的包，那么对于有条件的ikun女孩来说，人手一只Prada是很正常的事。
今年7月，热播剧《亲爱的，热爱的》带火了演员李现，其代言的果汁、服装一夜之间售罄，有自诩为“上头姐妹”的粉丝，甚至将剧中李现所饰演角色韩商言居住的别墅买下。
由此可见人设稳定性的影响力。那么，一旦人设崩塌，也会引发蝴蝶效应。
《亲爱的，热爱的》播出之后，李现真正坐实了自己的“国民老公”人设。
在商业合作方面，歌手薛之谦就曾自食苦果。
薛之谦一直给大众营造“深情段子手”的人设。前女友李雨桐爆料之后，薛之谦人设急转直下，所代言的品牌肯德基也率先发声“下线薛之谦代言的KFC广告及相关海报”。
在《圆桌派》中，窦文涛、蒋方舟等人也在探讨人设话题时提及，部分明星夫妻结婚、离婚的决定和公布，与阶段性的人设打造息息相关。
如果1+1所带来的商业价值大于2，则双方可能会考虑结婚捞金；如果明星夫妻在身上绑定代言期间离婚，在合约结束之前，不得泄露任何消息。
而由于人设崩塌波及影视作品、节目综艺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拥有“可爱大叔”人设的吴秀波因“出轨门”被网友谩骂，浙江卫视碍于压力，不得不将其从《王牌对王牌》节目中抠除；
拥有“娱乐圈学霸”人设的翟天临因“学术不端”引发社会热议，其所出演的影视作品的戏份也被删除；
人设崩塌前的翟天临曾在《原生之罪》中饰演一名失业律师。
拥有“好丈夫”人设的高云翔因性侵案被拘澳大利亚，其担任男主角的电视剧《巴清传》临时找演员李晨换头……
网友们也总以或吃瓜或义愤的姿态讨伐着犯错明星。社会对人设崩塌明星的容错率很低，几乎一旦犯错就无翻身之地。
宋晓阳觉得，从传播学角度来看，人设崩塌属于明星新闻素养不高的具体表现。翟天临事件发酵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不知道自己冒犯了谁。
“在虚拟世界中发表言论时，有非常重要的边界把控问题，包括开玩笑的程度是什么、可以自我暴露到何种地步。”
取悦与冒犯往往是相辅相成的，“所谓成也人设、败也人设，就是如此”。
不过，这样的冒犯一旦发生，是否就应该得到“打入小黑屋，永世不得翻身”的惩罚？其实也未必如此。
在当下社会，明星被定义为高高在上、自带光环、坐拥财富的一群人，一旦从高处跌落，各式各样负面、扭曲的社会情绪就会迅速将其裹挟，曾经的优点被放得多大，如今的缺点就被放得多大。
因为主角人设崩塌，《巴清传》难产。
宋晓阳对此提出疑问：“因为一个非政策性层面的错误、一个普通人也可能会犯的错误，剥夺一个演员的职业生涯，是否太过绝对？失去一个好演员，难道不是我们的损失？”
但要求大众理性，不要把太多情感和注意力诉诸明星身上，又是极难实现的目标。
或许当大众、明星、资本对“人设”的认知都不再如此感性、单一、轻薄时，所谓人设玄学，方可得以解答。
（应受访者要求，晓可、司司、颜颜均为化名）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第546期
? 作者 | 蒋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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